雨滴敲打着办公室的玻璃窗，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。余世耀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，那串红色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。六十七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元——这是"创视网"账户上最后的余额，也是他三年创业生涯即将画上句点的倒计时。
"余总，服务器续费的通知又来了。"技术总监世耀诚站在门口，手里捏着一张纸，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凉，"如果下周还不能续费，我们的CDN节点就要被停掉一半。"

余世耀揉了揉太阳穴，那里有一根血管在突突跳动。他三十一岁，眼角却已经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细纹。"先拖着，我再想想办法。"

世耀诚欲言又止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。余世耀知道他想说什么——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"想想办法"了，而办法却像沙漠里的水一样难寻。
办公室外的大开间里，原本坐满二十人的工位现在只剩下五六个还在坚持的员工。余世耀的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座位，每张桌子上都残留着主人匆忙离开的痕迹——半杯没喝完的咖啡，歪倒的相框，甚至还有一台忘记带走的机械键盘。
"创视网"曾经是设计素材分享领域的一匹黑马。余世耀创办这个平台的初衷很简单——让设计师们能够自由分享、获取优质素材。最初两年，靠着口碑传播和精准运营，用户数突破了五十万。但好景不长，随着几家资本雄厚的竞争对手入场，免费模式很快难以为继。
余世耀打开手机银行，账户余额显示为8236.15元。他把这个数字和电脑屏幕上的六十七万相加，又减去下个月必须支付的工资和服务器费用，得出的结果让他胃部一阵绞痛。
"余总，有人找。"前台小张探头进来，"说是从南阳来的，姓余，跟您约好的。"
余世耀愣了一下，随即想起上周那个奇怪的电话。对方自称是做建材的，却对他的素材网站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。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领子："请他进来。"
门被推开时，余世耀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锃亮的鳄鱼皮鞋，然后是笔挺的藏蓝色西装，最后是一张圆润的、带着商人特有精明的脸。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，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。
"余总！久仰久仰！"来人热情地伸出手，"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！"
余世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："余总您好，请坐。"
"别这么客气，叫我老余就行。"对方在沙发上坐下，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，"介意吗？"
不等回答，他已经点燃了一支中华，烟雾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。余世耀注意到他抽烟的姿势很特别——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，每吸一口都要轻轻转一下手腕。
"我直说了吧，"老余吐出一个烟圈，"我对你的网站很感兴趣。"
余世耀心跳加快了一拍："您是想...投资？"
老余大笑起来，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："投资？不不不，我是想跟你合作个项目。"他向前倾身，压低声音，"一个能让你的网站起死回生的项目。"
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，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不祥的鼓点。余世耀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："什么项目？"
"解析网站。"老余的眼睛眯成一条缝，"现在那些大平台不是都把素材锁起来收费吗？我们做个第三方解析，让用户能免费下载。"
余世耀的指尖开始发冷。他知道这种模式——技术上可行，但游走在法律边缘。"这是侵权的..."
"侵权？"老余不屑地摆摆手，"那些大平台垄断资源才叫侵权！我们这是为设计师谋福利。"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支票，推到余世耀面前，"五十万，定金。事成之后还有三倍。"
余世耀盯着支票上那一串零，喉咙发干。这笔钱足够支付员工三个月工资，续费服务器，甚至还能做些基础推广。他的道德感在挣扎，但现实的重压让天平不断倾斜。
"技术上...有难度。"他听见自己说。
老余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："所以才找你啊。听说你团队里有个叫世耀诚的小伙子，是破解高手？"他精准地报出了世耀诚毕业的学校和前公司，显然做过详细调查。
余世耀感到一丝寒意爬上脊背。这个看似粗犷的商人比他想象的要精明得多。
"我需要考虑..."
"考虑什么？"老余突然提高音量，"你看看外面！"他指向窗外的办公区，"你的公司马上就要倒闭了！那些跟着你打拼的年轻人马上就要失业了！"他的声音又突然柔和下来，"而我，能给你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。"
余世耀的目光再次落在支票上。他想起了上周母亲打来的电话，问他能不能借五万块钱给父亲做手术；想起了相恋七年的女友因为看不到未来而提出的分手；想起了世耀诚和其他员工眼中日益明显的怀疑和不安。
"我需要和团队商量。"他终于说。
老余站起身，整了整西装："三天时间。过期不候。"他留下一张烫金名片，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"南阳余氏集团"几个字。
门关上后，余世耀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。他拿起那张支票，对着光线看了又看，仿佛在确认它不是幻觉。
当晚，余世耀把世耀诚和仅剩的两名核心员工留了下来。当他把老余的提议和盘托出时，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。
"这是违法的。"世耀诚第一个打破沉默，"解析别人的付费内容，轻则侵权，重则涉及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。"
运营主管小雨咬着嘴唇："但那些大平台确实吃相太难看了...一个简单的矢量图模板就要99元..."
"而且我们真的没别的选择了。"市场总监阿杰叹了口气，"上周我见了七个投资人，没一个愿意投。"
余世耀看着眼前这些陪他坚持到最后的伙伴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挣扎。他突然意识到，自己肩负的不只是创业梦想，还有这些人的生活。
"技术上...能做到吗？"他问世耀诚。
世耀诚沉默了很久："能。但需要重写底层架构，至少两周。"
"如果...如果我们加些限制呢？"余世耀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，"比如只解析超过定价虚高的素材，或者设置每日下载限额..."
世耀诚苦笑："法律不会管这些细节。"
会议持续到凌晨两点。最终，当余世耀颤抖着手指在支票背面签下名字时，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——等公司度过危机，就立刻转型做正规业务。
接下来的两周是余世耀创业以来最疯狂的十四天。办公室变成了一个不夜城，外卖盒子和咖啡杯堆成了小山。世耀诚几乎住在了机房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；小雨和阿杰轮流值班，处理用户反馈和测试各种边界情况。
余世耀自己则像个陀螺，在技术、运营和法律风险之间不停旋转。每个深夜，当他独自一人面对电脑屏幕时，总会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质问：你在做什么？这是你创业的初衷吗？
但第二天清晨，当看到员工们期待的眼神，当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一点点回升，他又会把这个声音压下去。
解析网站上线的那天，老余专程从南阳飞来。他带来了两瓶茅台和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："我们需要植入一些...额外的代码。"
"什么代码？"余世耀警觉地问。
"无害的小东西。"老余轻描淡写地说，"就是收集点用户数据，方便精准推送广告。"
世耀诚立刻反对："这已经超出协议范围了！"
老余的笑容消失了："协议？"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摔在桌上，"看清楚，你们收了我的钱，网站的所有权现在属于南阳余氏集团！"
余世耀这才注意到合同细则中隐藏的条款——原来老余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一切。解析网站只是幌子，真正的目的是获取设计师群体的精准数据。
那天晚上，余世耀独自走在暴雨中的街头，任凭雨水打湿全身。他想起三年前创办"创视网"时的愿景——"让设计更简单"；想起第一个用户发来的感谢邮件；想起团队第一次完成百万月活时的香槟庆祝。
而现在，他成了自己最鄙视的那种商人——为了生存出卖原则，为了利益牺牲用户信任。
回到办公室时，他发现世耀诚还在加班。"还没走？"余世耀问。
世耀诚转过头，眼神复杂："我在看数据...上线48小时，用户数已经突破十万了。"
这个数字本该令人欣喜，此刻却像一记耳光。余世耀突然下定决心："我们得关闭它。"
"什么？"
"我说，关闭解析网站。"余世耀的声音异常坚定，"明天一早，我们就发公告。"
世耀诚惊讶地看着他："但合同...违约金..."
"我会处理。"余世耀说，"我不能让'创视网'以这种方式被记住。"
第二天清晨，当老余怒气冲冲地闯进办公室时，解析网站已经无法访问。首页上只有一行简单的公告："因技术原因，本站暂时关闭。感谢您的支持。"
"你疯了？！"老余的脸涨成猪肝色，"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？"
余世耀平静地递上一张支票："这是你给的钱，加上20%违约金。网站所有权已经转回我名下。"
老余的表情从愤怒变成难以置信，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嘲讽："你以为这样就能洗白了？你知不知道，只要我一句话，整个行业都会知道你做过什么？"
"我知道。"余世耀直视着他的眼睛，"但比起这个，我更怕每天早上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。"
老余走后，办公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。余世耀知道，更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——债务、信誉危机、团队重建...但奇怪的是，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。
小雨红着眼睛走过来："余总...接下来怎么办？"
余世耀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，阳光正从云层中透出来："从头再来。"他转向所有员工，"如果你们还愿意相信我的话。"
世耀诚第一个举起手："算我一个。"
紧接着是阿杰、小雨和其他人。余世耀的眼眶湿润了——这些伙伴们明知道前路艰难，却依然选择相信他。
三个月后，重新出发的"创视网"推出了一项创新服务——设计师原创素材的版权托管和分成系统。没有投机取巧，没有灰色地带，只有艰难的、一步一个脚印的正规化道路。
余世耀的办公室墙上多了一幅字，是他父亲得知整件事后寄来的："行于所当行，止于所不可不止。"
每当有新的诱惑出现时，他都会看看这幅字，然后想起那个暴雨中的决定——那不仅拯救了他的公司，更救赎了他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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